鼓浪屿的胜利
等待的时光总是很难熬，何况是在这样一个临近比赛的烦闷的夏夜。
登上合唱舞台前，他最后翻了翻衣领，露出崭齐的折痕。指尖滑过所有配饰，手心开始微微出汗，不过他已经习惯了。那个瞬间他突然开始回忆，记起很多事，记起几天前的宁静傍晚，记起梧桐叶下，一群歌唱的少年。
不久前的黄昏，阵雨初止。他的舍友在为这丝难能可贵的凉爽而雀跃。拉起窗帘，眺望远方乌云在缓缓退去，太阳无言地挂在西边天空中，像一枚熟透的浆果，把一切都罩上微醺的祥和。他的内心注定是不宁静的，自从被选入合唱团开始。转头瞥见桌上张贴的晚间排练，顾不上多想，立马抖擞精神向教学楼走去。
进入排练席的时候，梓涵正坐在他座位边上打盹。当然，他不认识这个熟睡女生，也不敢叫醒她，便像做贼似的悄悄坐下，掏出前一天刚发的歌谱，皱起眉头研究起来。
梓涵从初中开始便开始学习声乐与合唱，身材高挑，相貌姣好的她不论走到哪里都显得很出众。只需听一遍合唱，她就能准确拆出不同声部的简谱，甚至还能在专职女高音的同时无缝切换客串一下女低音。在被侥幸与不幸地分配到梓菡边上的站位并经过几次交谈之后，他隐约感受到了被碾压的绝望。
那段日子里，他发现自己的改变。从前的他对集体荣誉毫无兴趣，除了自己站好军姿以避免教官的叱责以外几乎没做过什么直接或间接对连队有贡献的事。可如今听到合唱排练的消息就叫好不迭。无论是在洗漱还是就餐，喉头都翻滚着“大不自多”的旋律。面对满腹狐疑的舍友的目光，他打个哈哈，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嘛。
啥关系？舍友也不懂这不知是高深莫测还是装疯卖傻的回答，一边调侃着，转身做自己的事去了。
铁打的学生流水的歌。指导员找来的合唱指导换了一个又一个，和声的区域也是变了又变。他站在梓菡的身边，声音淹没在全连同学里小心翼翼地找着自己的音调，生怕稍不留神就会犯错，会被梓涵用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略带嗔怒的目光瞪着，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早晨用参赛曲目《鼓浪屿之波》作闹铃催促起床，夜晚在“天下来同——”的循环呼吸中进入梦乡。每天至少有五六小时在教室练声，死抠细节……他对音准的把握度日益精进，情绪和气息的处理能让胸腔都为之共振。每次轮唱到“我渴望”时，他的眼前也总会现出一个朦胧的形象，看不真切但又真实存在。
梓涵则不出意外地负责起全连的合唱与伴奏，为合唱团倾注了诸多心血。
几天后的现在，他站到了台上，同朋友们紧紧挨着。过往的那么多汗水全将在这个闷热的晚上兑现成现实。掌声响起，舞台灯打得他眼底浑浊，使他看不见观众的表情，微微的目眩，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是紧张吗，还是太在意？恍恍惚惚，他想起指导员们的祝福。自信涌上心头的那种熟悉的感觉再一次显现。
乐启。乐终。
谢幕，下台，列队离场，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在连队的等候室里，没有人敢出声，都静静地等待最终的结果。他和梓涵并排坐着，像是都在等对方先开口打破沉默。临水报告厅外的荷塘早就坠入了梦境，在沉睡中低吟浅唱着温馨的歌谣。适才的“习坎示教”“鼓浪鼓浪鼓浪”还在耳边回响，高低折转、虚实强弱的要点尚在眼前。
他可以看见她丰腴的嘴唇变得微白，因为焦虑而微微颤抖。她拿过的奖项太多了，却从来没有一次如此在意过名次与输赢。他拍拍梓涵的肩，她抬起半个头，发丝凌乱地贴在额上，为了演出而精心布置的妆容也被汗水打湿。
他已记不清结果发布前是如何暗示她胜利在握，安慰她放开输赢。确实，他们的准备是那么努力，细节是那么严谨，临场是那么镇定，结局必定是凯旋而归。他装作不在意，不在意集体的荣耀与她的在意。她却在意，在意集体的荣耀与自己的交代。
所幸，她释然了。
即便，最后没有赢。
……
一支151位少年组成的队伍孤独地在校园里行进。脚步依旧铿锵有力，排面依旧齐整划一，他们的眸子还清亮，他们的心跳还年轻。
“要走出胜利者的气势来！”指导员喊道。
他们笑了。
“鼓浪屿四周海茫茫，海水鼓起波浪……那迷人的故事吸引我，他娓娓的话语刻心上……”他们在深夜齐唱着一生都不会再唱的歌谣，歌声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动听。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没有一个人回头。他们坚毅而整齐地向前走着，仅将背影留给黑夜。
梧桐叶下，他早已泪流满面。
（一团七连 张江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