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眈眈

发布时间：2018-09-07，点击次数：106
我们的故事的特色就是没有任何鲜明的轮廓。——纪德
她忽然间意识到，她从未仔细看过一条路。
她目光平视前方，视野所及末端是一条柏油马路。午睡刚醒的集合，口令模糊，阳光浓稠到要发酵的地步。帽檐阻挡天空之上的光线，那条路像一面镜子，把阳光泼啦啦洒到她眼前来。
她的灵魂分作两半，一半与烈日焦灼抗衡，另一半自她脚下反向蔓延，趋向被炽热包裹的土地。她眼见汗水自她一缕头发上垂落下来，摇晃几下；掉落瞬间她向地上搜寻，却已找不到痕迹。骑车的人打着伞，影子在身下缩成一团；草坪树木却生机茂盛，绿意要杀气腾腾地逼到眼前。
渺渺众生，各有各的活法。
那一半灵魂急剧下落，如氤氲雾气漫过洞庭湖面。路不是平整的，走起来却十足安稳。距离与规模都是泛着彩光的气泡，世界变形却尚不至颠倒，还可博人一笑。
她想像那些石砾如广袤高楼，有另一种生物觊觎。世界在泰戈尔眼中是面对爱人时的吻，灵魂是纪伯伦笔下的千瓣莲花。她于是深知这是惯例，世界多少有其不可知处，众生各处其中，即使不算情感，也有万种交错；却还在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没有背道而驰的资格。
她的汗顺着脊背向下，像是蝴蝶翅膀。衣物是遮掩，人人如此，便不算得欲盖弥彰。
她想起鲁迅先生的那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变成了路。现在路在她脚下，却不是由她走出来的。自有千万柄尺规铅笔自她身后向四周伸展去，向她的世界交待她的路程。她活着死去都有无数双眼睛见证。多的是彩灯巨幕中桥段沦为老生常谈，说弱水三千，却都沸了再沸，不够一壶新茶。
对面连队的人脸猝然模糊，化成一段淡薄的颜色。
她的灵魂也要归队了，她却还撑着，忽然地想，其实众生各有一双眼睛。所有生灵，彼此虎视眈眈，绝不投降，畏惧着自己的衰老，也畏惧着所有类型的新生。那在本质上该是爱情的一种，足够炽烈澄澈，纯粹，也单薄。可人是不问单薄的。蝉的后生也单薄，却不被记录在册。
         颜色浓冶，结局却未必了。
“稍息，立正——”
整队了。她最后的一个念头里，是一只忙忙碌碌的草履虫。她觉得，即使它也在这里，也是听不到这一声稍息的。（一团十二连 陈鸿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