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夜访军训苦人 ——改自《魔鬼夜访钱钟书先生》
——改自《魔鬼夜访钱钟书先生》
“论理你跟我该彼此早认识了,”他说,在床头拣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我就是魔鬼,你曾经受我的引诱和试探。”
“不过,你是个实心眼的傻学生!”他说时泛出同情的微笑,“你不会认识我,虽然你上过我的当。你受我引诱时,你只知道我是精致的美食、舒适的房间,甚至是可追求的成就,你没有看出是我。只有拒绝我引诱的人,像朱可夫、彭德怀,才知道我是谁。今天呢,我们也算有缘。有人家做斋事,打醮祭鬼,请我去坐首席,多喝了几杯酒,醉眼迷离,只见你这紫金港校区在夜色里显着祥瑞,是要出大能之意。我眯着眼情不自禁地晃了进来,想瞧瞧这学府的宝气,不料错走进了你的房间,碰见了你这么一个在黑暗里干瞪着眼的呆子。”
这时候,我惊奇已定,觉得要有一点主人的姿态,便从床上坐直身子对来客说:“承你老人家半夜暗临,蓬荜生黑,十分荣幸!只恨室友都早已睡熟过去,留我一个醒着的也似梦游般痴呆,不曾预备欢迎,抱歉得很!老人家觉得这坐得舒展得开吗,失陪一会,我下去给你找个椅子。”
“那可不必,”他极客气地阻止我,“我只坐一会儿就要去的。”说时,他伸给我看他的右脚。“我的脚是不大方便的,这象征这我的谦和,表示我‘蹩脚’。但一路走来并不觉辛苦,你不必客气多礼。倒是你半夜无眠,却来问我‘可还舒展得开’,是你觉着哪里辛苦,哪里‘舒展不开’?”
我惊异于他的直接,只得对这老头表露心迹,说道:“军训时间方才过半,然而训练的辛苦还似望不到头一般,小子心里略有凄惶……”
“是啊,”他呵呵地笑了:“这军训的确辛劳,我在地下听你们喊番号都听得心颤。早起晚睡又如同修仙一般,我当年想夺上帝的位子而锤炼自己时也就这般辛苦罢了。不过《西铭》所言‘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人非经艰难困苦的磨炼不可成大器。咬咬牙,别说十天半个月,就是十年三十年,人将士们不也在练吗?你们人就是这样,象牙塔里舒适至极,却放豪言道要‘开盛世太平’,不知你们不多吃些小苦头,将来万一必要,要如何吃得起‘扶大厦于将倾’的大苦头?太阳底下只要不晒化了去,论黑还能黑过我吗?”
我听他一席话,心里有所羞赧,只好喃喃道:“小子定当竭力坚持。”
“哈,拿干巴巴的‘坚持’二字来搪塞老头我。那我且问你,什么叫坚持呢?”他看我低下头去,竟兴致勃勃地追问起来,仿佛对人的怯懦大感兴趣一般。
我只得搜肠刮肚一番:“即是不动摇不放弃,非走到最后不可吧。”
他又笑了:“不料你的见解竟平庸到可以做社论。坚持是死命扛着不动摇吗?真正的高等的坚持是更进一步。有个叫白岩松的说‘什么事情要靠坚持,它就离进博物馆不远了’,你要是想要走到最后,可不能靠傻乎乎的死咬。还不论你能不能走到最后呢,少说也要崩掉你几颗牙,这是想与我那地下的小鬼比谁是第一等的苦人吗?要想不往后退,需得多持点信心,加倍向前进才行啊”他带有不屑地看了看我,眼神仿佛已经在心里判断了我不是第一等的苦人便是第一等的傻子一般,然后撇撇嘴继续说道,“我虽然是魔鬼,总是贩卖纵欲与快乐过活的,也是乐意见你更开心些的。”
我听了不由自主地佩服,因而恭恭敬敬地请求道:“本来是不应该那这些小事来烦了您的耳朵,如今听了您的话却不由得想上进一番。您可还更有何高见,还请指导小子一番吧。”
那魔鬼的笑容突然便淡了些,正色道:“我从前遇到过一个叫钱钟书的,也是夜半误入了他的房,与他交谈了一番,如今他早已逝去,我心里却还多有挂念。他从前说,‘把忍受变为享受,是精神对于物质的巨大胜利’。”他停了停,面有愀怆之色,“天地人三界,我终归是最看好你们人。这偌大的国家,偌大的世界,偌大的天地,需要尔等去创造与守护,期间艰难苦楚,我现在无法与你道出一二。我便借着军训这由头,把这句话留给你,也不负了我对故人的思量。”
他不说了。我正想关于自己的前路有所询问,他忽然跳下床去,说不再坐了,祝我“晚安”。我坐直了身体用目光送别,只见无边际的夜色在静等着他。他跳出了窗外,消融而吞并在夜色之中。我伸手要去拦他,却突然从梦中挣醒了。窗外夜色浅淡,天已经快亮了。我起身穿衣洗漱,心里还想着他说的话,只觉不仅仅是军训,将来的万般辛苦都无可惧了。苦与不苦,都在于心罢了,这样一想,我突然便开始期待新的一天军训,更开始无所畏怯地期待整个未来了。
“把忍受变为享受,是精神对于物质的巨大胜利。”
(一团一连 倪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