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壳 ——老兵回忆录

发布时间:2018-09-04点击次数:147
          射击训练之后,我们列队回到了营房前,排长郭志安面色沉重地说:“老李今天要走了,你们都去送送他。”我们几个人面色皆是一凛。

老李刚下连那会还是淮海战役之前,礼貌礼节特别好,在连队里见着老兵就敬礼,一口一个“班长”喊得亲热,老兵也亲切地称他为“小李”。小李虽是与我们同期入的伍,但似乎他对射击有股天生的灵气劲。

他第一次摸枪便是摸的排长的枪。那天排长进行完射击训练的刚好路过营房门口便见站哨的他眼睛都快黏到枪上了,便念他一向表现良好且差不多该开始射击训练了便让他摸了枪。那晚他乐得一夜没睡,第二天一大早便去找排长申请加入射击训练,一向遵纪守礼的他从没有过这么出格的举动,更令人惊讶的是排长竟让我们集体都提前加入了射击训练。痴迷练枪的小李很快便成了连里有名的神枪手,弄的其他班的班长天天骂自己的兵没个兵样。因为他的军事素质与老兵相比毫不逊色,大家也渐渐开始叫他“老李”。

后来,我们便来了贵州剿匪。直到上个月的五号,我们在贵阳郊区李家坟被800多个土匪包围,我们在排长的带领下担任侦查任务。那天凌晨三点左右我们就趁夜摸到了土匪的包围圈附近,伏在坡后静静观察,三月初的夜里很冷,坡上的草结了一层霜,脚踝处被带刺野草扎得生疼,但我们皆是纹丝不动,在这种距离下,即使是很细小的声响也可能使我们的任务彻底失败,使我们葬身于此。过了漫长的十几分钟我们终于侦查完毕,进行撤退。

“噼啪”老李踩到了枯草,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紧绷到极致,那一瞬间,我想,还好我们已经离开了土匪布防最严的地方。几乎是瞬间,我们双方便开始了交火,我们这支仅有十几人的小队面对几十个土匪的火力还是应付得艰难,“快,小张、老李,你们快保护排长撤退,我们来掩护”,贾建都是我们的老前辈了,也是党员。“老贾,你得走,我来”,老李喊道。“你个新兵蛋子,哪那么多废话,天亮了就全完了,快走!”老贾吼到。老李还欲多言,目光触及老贾鲜血汩汩的右腿,嘴便怎么也张不开了。我们虽已是奋力抵抗,但几次突围都未成功。子弹横飞间,老李的右手也被打伤。土匪似乎是有所察觉,猛攻我们三人。

这场激战一直到天染上了血色才结束,等增援部队赶到时,土匪已被我们打死打伤20余人,余部仓皇逃窜,老李也终于扛不住手部大量的出血昏了过去,而包括贾建都在内的许多同志却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这场激战后的第三天,连长来看望老李,躺在病床上的老李一阵激动,用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臂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连长,都怪我。是我不够谨慎,弄出了响动。”老李羞愧的都不敢看连长的眼睛。

连长坐在老李的床沿,说道:“不怪你,好好养伤。”

“我就怕大家有闲话,只要大家不嫌弃,我会继续努力,一定将功补过。”,老李双眼望着连长的肩章,憧憬着自己以后当班长、当排长、甚至当连长;憧憬着带新兵、指导射击训练;憧憬着自己的第一枚军功章,却没看到连长别过了脸。

之后便是一个多月都再未见到老李,只有一个眼生的小士兵来宿舍替他收拾了点生活必需品,再之后便还是那个小士兵来搬空了他所有的行李,说老李同志要退伍了。大家皆是不敢相信,如此热爱部队的老李会毅然选择离开部队。

再见到老李,他简直变了一个人,面色蜡白,举止拘谨,对我们这些老战友客气的过分。“老李”班长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我们都懂了,老李不是伤心过度,而是不想拖累部队,不想占用部队资源,他一向是个体面人,他想走也走得体面。

到了下午,我们以最挺拔的军姿在连队门口站成了一排,等待这位老战友军人生涯的谢幕礼。

老李穿着崭新的军服,脸色苍白地走向了连队大门。

他纠结地开口:“班长,代我谢谢排长,就说我谢谢他的成全。还有……我,我能再摸摸枪吗?”

班长的脸有点痉挛,利落地解下了枪。老李双手接着,瞧了又瞧,摸了又摸,像是摸着无价的传家宝。

接着我们一一把攥在手中的弹壳递给了老李,老李眼泪簌簌地直往下掉。连队送他的车在连队门外按响了喇叭。他转过身走向了车,走到半截,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将左手中的弹壳放入口袋,转身朝着国旗的方向立正,敬礼,将仍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举了好久。

  【注】“我”的原型为1948年时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十五师守备连战士张兰泉,文中郭志安、贾建都均为真名,时间原型为淮海战役后部队进入贵州剿匪期间在李家坟与土匪展开的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