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
发布时间:2018-09-04,点击次数:102
阳光下枪身滚烫,故事在枪管里左冲右撞,窸窣摩擦。
一柄枪的来源,未免也太多了。
它可能来自一家博物馆。在玻璃展柜躺了数十年,指纹血痕都冷却。聚光灯从顶部白泠泠地落下,兜头浇人一身寒意。是记忆,是折痕,是一段漫长历史的边角侧影,也是所有曾经存在的实证。它必然是冷的,像蝴蝶标本那样的冷。历史顺着它的脊背流淌,光风霁月。
它可能来自一位将军。倘若它是一把火枪,或许还曾漂洋过海,从葡萄牙的舰队辗转到东方土地。将军从望远镜向外望,海天相齐,风波未定。枪管粗糙炽热,搁置在一旁,是战利品,也是捍卫领海所牺牲的证明。
它可能来自一名士兵,来自波澜动荡的年月,是被渴求的物资。无数双手接过它,掌心粗砺,是被生活刀劈斧凿的典型形象。人爱惜枪,枪也认人。指纹都嵌在沟壑里,枪口与人的呼吸一致,像是某种隐秘的契约,不用血,用信仰和忠诚。
它可能来自侵略者,枪口对准无辜民众,血液炽热,脸庞冰冷。伤痕在大地前沿,人心攒簇。枪眼无情,人心却不被枪压制。要有识之士振臂一呼,揭过动荡岁月,以生命与枯骨。
它可能来自一份排名。倘若它出生便是工艺品,便适宜住在每个少年的梦里。世界十大名枪是多少人曾如数家珍的名字。这样的枪与奢侈品等同,生活在文字与影像之中,优雅不亚于任何一种名贵珠宝。是刀尖可以舔血的蛇,蛇信鲜红色。
而它现在在我手上,沉甸甸的一把,被太阳浇透了,显出过来人的容忍。它容许我接触,容许我用指印盖过另一枚指印,像吻;容许我以脸颊接触枪托,如同依偎或者相濡以沫。它未以任何理由伤人性命。它是期许,是练习,是新手的尝试,是学生日历上记下的安排,却唯独不是凶器。
它是一首战歌,用血液浇铸出来,只留下暗红色。
它还活着吧?我于是猜想。只是活得安稳了,像在墙根晒太阳的冬天,温温煦煦,适宜与老人聊天。多少过去都已经是过去了,它沉默地寄存一段过往,像含一块冰,结局又温存。
战事离我们很远。和平离我们很远。
海上行船,云诡波谲之际,不仅要提防老天爷的突然变脸,更要警惕水底之下的急流暗礁。
它在我手上,却像是我的老师。它要我不恃强凌弱,不借故伤人,理解以战止戈,也守护好自己和所爱。如戍人歌《采薇》,可徂东山,亦可归。(一团十二连 陈鸿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