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中行
是夜,我从合唱教室回连部写稿子。白天军训费力劳神,我心里不大爽快,摘掉军帽,浑浑噩噩与人流涌进教室。倚窗听一重一重的歌声,眺望校园。紫金港被蒙上一层纱,整个校园出现一种微醺的神采。
我独自踱出,正想原路返回,发现景色大与来时相异,一时不辨来路。
而又是一个月明星稀夜,徒生“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之感。环顾四周,竺可桢学院大的出人意料——比白日更见恢弘——复道行空、楼宇相叠。楼与树,白翠相拥。
失路,我在连廊游荡。
门与门远远地相隔,我错以为我走进卢浮宫的长廊。
沿廊前行,遇见一个衣饰朴素的学者,戴着眼镜,面前是一摞信,最上面有“请罢颐和一役”之类字样。
稍作犹豫,我上前。
他似乎觉察,抬头一瞥,指了一个方向,复低头研究。我恐道谢叨扰他,略一致意,转身向那个方向去。
路遇一个荷塘,微风拂过,水面清圆。
荷塘后小小一排屋舍,白墙黑瓦,三明两暗。油灯昏黄,灯下人影手捧一书,清隽朗诵声驾风而来,是个少年。我驻足细听,闻得是《普天忠顺集》。不多时,那少年读至热血沸腾处,放声痛哭,泪如雨下。有人唤:“百里——”他不答,只自语:“中国是有办法的!”
我一惊,不觉步移景异,转眼那少年已换军装,上马远去,骑进无边夜色里。
无言,虽满腹疑虑,再前行。
转过拐角,是另一长廊。月色渐昏,影影幢幢,廊的那头传来急促脚步声。一队学生跑来,高喊:“西迁,救学!”
他们扛着书捆,推搡我,走向廊的深处。
跑了几步,一阵煤油气息扑面,我在它的源头驻足。
这是间教室,门开着。几个学生立着,几个坐着,望向讲台。台上一位长者,目光如炬,朗声道:“当今临敌之际,年轻人有两种途径可以报国,一是赴前线杀敌,此举需要勇气和胆量,如程婴所为;一是在校刻苦学习,此举需要毅力与恒心,如公孙杵臼所为。”
学生落泪,哽咽:“竺校长……”
又一恍惚,立着的学生已换军装,列队远去,穿过廊门,走进无边夜色里。
吾皆学子,尔独何辜向沙场,我又何面做逃兵。
我回头,门关上了。我带上帽子,走出去,一会儿就找到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