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军队
“吱呀——”，门后探出一个十八岁的小伙子。绿军装，深色背包，胶底鞋，黝黑的皮肤上挂着几滴汗水。“报…报告”小伙子说这拿出一张身份证，“那个，我刚十八岁，我要当兵。”连长平复了一下情绪：“你要当兵?”
“对啊。”
“你要知道全世界可能就剩咱俩兵了。
“我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只知道我十八了，要入伍。”
“反正挺稀罕的事，不过既然你坚持，那就这样吧，手续啥的省略吧，额，你就睡那吧。”连长说着指指土胚房角落的一张木板。
“后脚跟靠拢，两脚张开约60度，膝盖下压，两腿挺直，挺胸抬头收腹提臀，两肩后张，两肘夹紧，后脖颈紧贴衣领，目视前方，眼睛20秒眨一次。”连长一边说，一边用木条给小伙子指正动作。
“先站他个1小时，军姿是基础，军姿站不好，别的都是扯淡。”连长咂了一口烟，今天距世界末日只有29天了，不过和他无关。
“报告，请求出列。
“不准，继续训练。”
“是。”
30分钟很快就过去了，但连长并没有停下的念头，相反，他还是悠闲地抽着烟。小伙子头上的汗水已经爬满，腿根微微震颤。
“噗。”
小伙子倒了下来，连长赶忙冲过去一把将小伙子抱起。
“水，水——”小伙子虚弱地抬起了手。
连长这才注意到小伙子干裂的嘴唇。的确，这样的天气，连长自己也很难坚持，又何必要让这个年轻人受这样的苦呢？不过，连长总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陷入了回忆之中，便没有喊停，结果……
小伙子醒来的时候，连长脚边的烟蒂已经累了一层。
“连长，请求归队，继续训练。”
“你歇着吧，今天就到这里吧。”
“可是……”
“那啥，你有多久没喝水了?”
“有三、四天了。”
“好的，那你睡吧，明天再练。”
“可……”
“这是命令。”
“是。”
小伙子躺了下去，连长走到土胚房另一边躺了下来。
多年前，连长从前的老连长在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病床前他紧握住连长的手，让他保住连队的番号，连长什么都没说，只是落泪。那时，军事改革已是大势所趋，高科技建军的口号喊了一遍又一遍。于是，像连长这样不懂高科技的人只能等待被裁，可是连长不想离开，所以跟上级死缠烂打才讨了个炊事班的差事。后来世界末日的消息放了出来，一大堆人走了，只有连长和几个老兵留了下来，而如今只剩连长一人独守这土胚房。
想想往事，连长入了梦……
等连长醒来的时候，小伙子已不在木板上了。
“唉，我也傻，想让现在的年轻人当兵，逃命还来不及哩。”
“报数，一二三四……”
连长探出头去看，只有小伙子一人在喊，连长走了出去。
“你喊啥？”
“报告，人太少，喊喊有感觉。”
“行吧。”连长也不再说什么，走上前去。
“今天练的比较多，跨立，停止间转体，齐步走，明白了吗？”
“明白。”
“回答‘是’。”
“是！”
“开始训练。”
在连长看来，这又是一场没有意义的训练，不过他倒是乐于其中，而小伙子也不管这鬼天气。
“最后几天就这样吧。”连长想，因为他也没有准备好最后几天要做什么。
“立正，稍息，立正，跑步走。”离世界末日二十天的时候，训练又进了一步，小伙子慢跑扬起的黄沙让连长想起了从前：他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刚进部队的时候，教官也是这么训练他的，那时他出错，连报告都不敢打，偷偷在底下乱动。才40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唉，他已经不再想回忆了。
“立定。向右转，齐步走。”小伙子站到了连长面前。
“立正——唱军歌，团结就是力量，一二。”
“报告，不……不会。”
“我去，这都不会，来吧，教你一遍：团结就是力量，团结……”连长哽咽了一下。
“连长，怎么了?”
“没事，继续，团结……”小伙子没有注意到连长顺着曲调渐渐掉落的眼泪。
离世界末日仅剩十天……
“左脚向前大迈一步，重心下压，右手往前划一段，迅速着地，迅速出枪，拉开弹匣。三点一线，瞄准靶心，按下把手。”连长向小伙子下达了练枪的任务，而小伙子也不懈怠，迅速调整姿势，任汗水掉落枪支，而所谓枪支，不过是一根树枝，现在来看，枪支也是奢侈品。
连长思绪又回到了过去，他第一次打枪的时候就被称为神枪手，教官都感到惊讶。
“那会儿啊……”连长露出了微笑。
“怎么了吗？连长。”
“不，没什么。继续练习！”
“是！”
世界末日仅剩三天……
“今天复习分列式。全体都有，向右看齐，向前看，向前对正。齐步踏步走，一二一……齐步走……向右看……立定。”
“原地休息。”
“是！”
“小伙子，过来过来。现在可以说了吧，为什么来当兵?”
“那个，义务啊。”
“别说谎了，我傻啊。”
“那……好吧，我给您讲一个故事吧。”
“八年前，有一个叛逆的小孩儿，他爸是团长，想让他当兵，他‘宁死不从’，以假溺水相要挟，结果他父亲为救他溺水身亡，因此他们失去了登上火箭的机会。而他父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18岁的男人就该当兵’，所以他就一直在寻找军队，结果军队都解散了，只有一些绝望的人们说这里还有军队，结果也令我挺惊讶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这样啊……休息结束，继续训练！”
“是！”
这天夜里，连长想了很多，但始终离不了那整齐的步伐和嘹亮的口号，在那个年轻人身上，他好像找到了他正寻找的。
世界末日这天终于来了……
“立正，稍息，立正！”连长今天异常激动，甚至换上了多年未穿的军装。帽子，外套，内外腰带，虽然多年未上身，但它们好像与连长达成了一种默契，组合在一起，让连长更显精神。
“正步走！”这是连长最后一次下命令了，而这也是小伙子最后一次执行任务了。没有预演，没有检阅，他们要升最后一次国旗。
小伙子和连长小心折着一面旧国旗——几处还破了洞——连长用双臂把国旗托到小伙子双臂上，然后点点头，小伙子向左一转，继续向旗台走去。
“南极洲80%的冰川已经融化，已有50多个沿海地区被淹没，请大家……”收音机还在小声放着消息。
小伙子将国旗小心而庄严地系在铁索上，将国旗又折成三段，紧握在手心里——温度已逼近60度，而扬旗和升旗都要靠小伙子自己完成。
“四大洋都发生大规模海啸，死亡人数无……无法……统计。呲——”
小伙子的眼睛已被汗水浸得睁不开了，但他还是紧握着国旗，只等连长下令。
“开始！”
连长撕扯着喉咙振臂一呼，小伙子随即将国旗扬上天空，紧接着用劲向下拽动铁索。
“起来!
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
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
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
起来!
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
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
前进!
前进!
前进!进!!”
小伙子和连长同时唱完了国歌。
连长看着旗台上的小伙子，他终于明白了，不离开这里，不是因为回忆，而是因为信仰：忠于党，忠于国家，忠于人民。而站在旗台的小伙子明明不是别人，正是年轻的自己，所以自己才会努力做些“无用功”。
他们不是两个人，他们是最后的军队！
连长最后看看天——已分辨不出它的颜色——“还不算晚啊，还好找到了。”连长流下几行热泪，眼泪盈满了眼眶，逐渐模糊了视线……
世界毁灭，信仰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