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枪》
她是一杆老枪。
木柄上的漆面已经凋落得七七八八,露出深浓的棕黑来,残余的些许亮色经过多年摩挲,光腻如脂膏。划痕错综在木的表面,点与线,是经年的伤疤。
枪管是钢铁乌沉,手感平滑且润,在太阳底下闪出一片细细碎碎小而刺眼的光泽——以无知者的眼光看去,她风采不减,依然楚楚动人。
然而她到了这个年纪,不再敢说自己美,或者曾有过荣耀,或者曾得到功勋。毕竟她早已被淘汰,被封存,她是一把历史的尘埃,扫一扫,吹一吹,要消隐无踪是很容易的事。
但她也会回忆,回忆那些她被沉稳坚硬带有老茧的粗糙大手捧起触摸的日子,曾有无数只这样的宽厚手掌托起过她修长的身躯,指尖微微收紧,握住,仿佛在许下一个承诺。
在她身上,寄托的是一代又一代的承诺、一代又一代的交付。她记得所有那些殷殷的“珍重”与切切的嘱托。
可是都过去啦,是历史啦。她被封锁起来颐养天年,只是还有几双她从前陌生而后渐渐熟悉起来的手,还会来给予她抚摸,为她擦上枪油。这些手似乎年轻稚嫩,但同样稳定可靠,令她安心。
而现在,把嫩滑脸颊贴上她沉重坚硬枪管的,又是谁呢?这个人的皮肤细腻光滑,手掌小且柔嫩。她太少经历这些,于是忍不住要睁开昏花的老眼,去看一看了。
哦,是个姑娘——一个娇小的、黑黝黝的姑娘。她和她,是多么的不相配呀!一个姑娘,怎能和灼热的钢铁同时出现呢?这样年轻的女孩儿,应当是在鲜花与溪水中梳理长发唱着歌谣的,何苦要来和她作伴啊!
姑娘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上了她的表面,那柔弱的掌心,紧贴着她的身躯,女孩儿脆嫩无力的肩膀,顶上了她的一侧,动作幅度不大,却有能让她感受到坚定的意志与决心。
日头很酷烈了。她被炙烤得发烫,自己都仿佛触碰到了热浪清晰。然而这个女孩儿没有动,一直没有动。她帮她数着时间,数到后来,也忘记了时间。
一人一枪,对准了目标,屏息。
她先听到了命令,随后姑娘同样意识到这一切业已结束。老枪被放下了,她为那姑娘松了口气,然而对方接下来的动作令她始料未及。
姑娘轻轻地,把脸颊凑近了,双唇在她乌黑的、灼热的、由钢铁打造的枪管上碰了碰。
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
所有人——她们、他们,都是一样的!
都有着一颗坚硬的、火热的心!
一团一连二排五班 吴卓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