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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十二连】奶奶的眼泪
奶奶今年85岁，没有念过一天书，大字不识一个，也不会说普通话。但从小我就知道奶奶是经历过不一样的年代的人，也是为数不多的对那种年代至今仍有深刻记忆的人。
奶奶有七个儿子，十一个孙子孙女。60多年来，对我们中的每一个人，奶奶都不厌其烦地诉说着那个年代她经历的故事。
从幼儿园起，每次我吵着闹着要奶奶讲故事时，她都会将我温柔地抱在她的膝上，然后用一种看似平静的语气说起那段经历。故事里有她曾经躲避日军的小山洞，有一群害怕恐慌的老百姓，有残暴的日军和救民的中国军队，有饥饿、泪水和死亡，就仿佛是一场无尽头的黑白电影在我眼前清楚地放映。她的话里有愤怒，但更多的却是对军队的感激与自豪。她不停地用方言重复着“日本”、“军队”之类的词，青筋凸起的手在空中比划飞舞，直到讲不出更多的话为止。每每讲到最后，奶奶的嘴角都会不自主地颤抖，眼角泪花闪闪，却从未在我眼前落下。
长大以后，和父亲聊起往事，居然意外地发现原来奶奶曾经将二伯伯送往上海部队当兵。有一年冬天，奶奶就牵着当时年幼的父亲，徒步走了几百公里去部队看望二伯伯。那时候离家当兵虽然苦，但是相较于有七个孩子要养的家来说，生活条件还是相当不错的。父亲说，部队里的人都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而他也是第一次尝到了肉馅的包子。但是临走前，当穿着军装的二伯伯将一大袋包子馒头塞进奶奶的手中时，奶奶却拒绝了。她只是严肃地看着二伯伯说了一句：“别忘了我送你来的初衷！”
奶奶是吃过很多苦的女人，也是很能吃苦的女人，她就以这样坚强的品质培养了七个出色的儿子。然而逐渐老去的她却始终不肯闲下来享福，不舍得多花一块钱，每天仍是像年轻时一样下田锄地，吃着最朴素的饭菜，穿破旧的裳。她保持着最节俭的生活，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幸福安稳的生活有多么来之不易，这是中国士兵用自己的力量换取的。
十几年来，我就看着奶奶一天天矮下去，直到矮到我的肩头。有时和她聊天，她说着说着就忘了下一句，我就沉默着看着她越来越多的皱纹，越长越白的发丝。再后来便是听不清我说话，一句话往往要扯着嗓子重复三四遍才能入她的耳。最后，奶奶装满假牙的嘴，连我的名字都很难喊对了，只是每次见到我了还记得紧紧地攥着我的手，笑得和孩子一样开心。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奶奶只要在电视上看到军人军装就会特别激动，枯瘦的手指不停地指着屏幕，嘴里喃喃自语，眼里闪烁光芒。
前些日子，父亲发给我一些奶奶的照片，是他带她上街去买了新衣裳。照片中的奶奶穿着花衣裳，笑得很灿烂。我突然想起些什么，赶紧给父亲发了一张我穿着整齐军装的照片，嘱咐他好好给奶奶看看。晚些时候父亲回复我说，奶奶笑了，笑得眼泪直往下落，止也止不住。
我知道奶奶想到了些什么，因为我的泪水和她一起划落。
（一团十二连 陈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