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十四连】鸟击
汽车驶近了靶场,愈来愈近。
逼仄的铅灰色天空下扬起白羽,那是鸟儿一闪即逝。远方传来不太清晰的枪响声,砰砰砰地好似叩击着我的脆弱心脏。我站在空调大开的公交车上,闭着眼,像只被鸟儿停在靶上,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前夜欲眠未眠,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脑补着不清晰的画面。平生初接触实弹武器,心情竟是如此激动紧张。
远方的枪击声声催动天雨。远山雾迷蒙如画,脚下却越来越坎坷曲折。景色的美丽与道路的不堪形成鲜明反差,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雨持续下。裤腿和鞋子都溅上了黄泥,污浊不堪。路面突出成山脊般,两旁是天然的泥洼。我走着表演式的步伐,脚跟先落地,再是脚尖。然而这里并不是塑胶或者沥青路。跌倒的那一刻我感觉我像那只低飞的鸟,啪的一下被击中了身子,坠在了地上,污了白色的羽毛,折了翅膀,泥和血混在一起看不清楚。
雨持续下。路边的山涧水出奇地清澈,我在里头涮了涮手。“前进!前进!不要跑!跟上!”他们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声音在喊。喊完了之后他们开始跑。啪啪啪,黄泥乱溅。啪啪啪。
我也想跑。我还想飞呢。我倾斜着身体,试图把重量压到尚完好的右脚上面。
雨还在下,一条长长的绿色虫子掉在我眼镜上。我用手把它抓了下来,可是甩不掉,真的甩不掉。
“谁用雨衣帮我把它弄掉?”我一手拿着眼镜,一手提着虫子说。
“跟上,跟上。”有人说。
“靠右。有车子。”还有人说。
“你把它甩掉,甩掉。”有人说。
雨越下越大。
我问了几遍,终于有人帮我把虫子粘掉了。都说未知的才令人恐惧,这种我从未见过的虫子在我手上像是停留了半个世纪。
我脸上笑了笑。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我迈着最不好看的步伐,每一步都结结实实地踏着,泥水渗进了鞋子,慢慢变硬,像脚上顶着两个土坨子。膝盖越来越痛,我的走路姿势也越来越畸形。终于到了靶场旁,可以坐下休息的时候,我感觉像是汽车开进了加油站,鸽子飞了几千公里飞回了家。
雨继续下。噼噼啪啪如同鼓点,亦如同战歌。
长长的队伍走向靶场,士气高昂,如雨中燃起了火焰。
那山,是每一座南方的山的样子。黄泥,是每一块雨后黄泥地的样子。我的眼前浮现史泰龙的《第四滴血》电影场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枪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力量。
既然不能触碰云端,那就踩在地上。
我伸开手,黄泥块裂开来了。我递过子弹,然后卧倒在地上。
啪啪啪啪啪,那是鸣放的礼花。我把过去的我击落在地上,留在昨天的时光中了。
啪啪啪啪啪。我想起希区柯克的电影里,鸟儿以脆弱的躯体疯狂撞击人类的玻璃防线。
逼仄的天空下看不见飞翔的鸟儿。
鸟儿在地上,穿着硬似金刚的黄泥铠甲,再也不会倒下。
雨,持续下。
(一团十四连 陈笑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