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半世纪
相隔半世纪
残阳如血,用尽力气给世界留下一抹金色。落照余晖撒入房间,穿过明净的窗子,掠过桌上的照片,照在桌前老人的手上,抹去了老人斑的颜色,抹去了皱纹的沟壑,似乎也连带着抹平了王明顺沟壑样的大脑皮层。
王明顺今年74岁了。这个年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老了,啥都不行了。身子不行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令他比较宽心的是至少自己的孙子很好。王明顺的孙子今年上大学,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前几天刚离开家去军训了。这不,刚发消息过来,说是今天拉练去了。路不长,8公里,全程走马路。孙子说自己都做好长途跋涉的准备了,干粮带好了,准备也做足了,结果没想到拉练弄得这么轻松,一点感觉也没有,还直说着一个词——那个词什么来着?对,坑爹,年轻人之中很流行的。
想到这,王明顺又有点郁闷。年轻人的步子,自己是追不上了。他们说的话自己不懂,他们用的东西自己不会,孩子们一个个都很好,但就偏偏自己这个老的,腰背佝偻,时常忘事。看来,人老了,真的跟年轻时没法比了。
王明顺年轻时当过兵,勘测兵。那时每天做的就是测量绘制,从山海关走到嘉峪关,任务紧张的时候每天都在行进,若说成是强度比较大的拉练应该也行吧。
王明顺站起身来,走到书架旁,粗糙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抚过最上面一排的本。“我放哪了来着?”手指从一头指到另一头,又指回来,抚过脊上标注的年月,最终在一个本前停下,顿了顿,将本子取了下来。
翻开第一页,上书“日记”,标注“一九六五”,字体潇洒有力,很是漂亮。王明顺暗自叹息,当兵时写的东西,自己多久没看了?今年孙子军训,才来了兴致,孙子哪天干啥自己就看啥。要不,再不多回忆回忆,怕这脑子呦,是真的全就着稀饭喝下去了。随便翻了翻,找到拉链的那一页。
“今天我们要出去拉练,走之前,大家都背好了装备,干粮是炊事班发的,被子卷好捆在包上,中途不掉就好了。入伍以来第一次出去拉练,昨天大刘他们都高兴得一晚上没睡。
“刚开始大家士气都很高昂,那兴奋劲就跟要回家似的。过了一会,就都蔫了。我们大清早就出发了,天还没亮,摸着黑走的马路。等天亮了,也就差不多开始山路了。等走上山路,坡挺大的,走着累,这汗就开始一个劲地出了。再等到太阳一出来,那更热了,汗可着劲地往下流,黏在脸上怪难受的。一开始还擦,后来发现擦也没用,也就不管了。走了没多大会,衣服全黏在身上了,感觉自己跟用被棉被裹了几层似的。
“又走了一段时间,也不记得了,没表,时间全靠猜的。再走,腿是越来越重,渐渐地觉得快抬不起来了。草不短,地上还有不少树枝,一不小心就拌一下。走着,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躺在地上,起不来。脑子这样想,身子是从来不听指挥,就是一个劲地往前挪,没感觉了,觉得自己就跟小时候看的那木偶似的,抬腿抬脚像是拿根绳子提着,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到最后,只觉得汗从头顶开始,顺着脸颊往下,流到脖子,流到背,然后背心变湿变黏。眼前变得模糊不清,看见啥都有点抖。耳朵里听不见别的了,除了蝉,它们也不嫌累,叫个没完。肩膀原来还因为背着包酸疼酸疼的,最后没感觉了,估计麻了。在山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一直到最后排长喊停,觉得自己都快倒下了,但是腿已经僵了,倒下都没法了。
“经过这次拉练,我深刻意识到革命老前辈在长征途中遇到的艰难困苦。我们要像革命老前辈学习,做祖国的好战士。”
这天的便到此结束了。王明顺合上本子,走到窗前,斜阳犹在,山的那边依旧是黄色,颜色如历经岁月而不改的黄金一样。孙子明天又会干什呢?(一团十连 侯艺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