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
午后,在走廊里站军姿。廊外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抬头目视前方,看见碧玉似的树叶在熏人的热风里微微发颤,枝条顶端的叶子像一只栖息着的鸟——她是一位被施诅咒的公主吗,是在等待男孩的目光以获解救吗?远处的湖面如此平静,就像莫奈笔下的油彩,湖上有个白影——一只鸟,一只真正的鸟。它一动不动,让人疑惑它的真假。是在玩木头人吧,可下一秒就扑腾着翅膀远去。站了有好久了吧,连夏蝉都困得不“知了”了。脚底有麻麻的感觉上来,是有些累了,还带着些困意。我舔了下嘴唇,继续望着前方。我听见教官在讲腿要直,手贴裤缝,下巴微收。但在更远处,我听见了哭喊声、枪炮声、号角声。我看见希特勒在宣扬雅利安人的优越;我看见红卫兵掀起了一场风暴;我看见红色高棉在柬埔寨大肆屠杀;我看见春夏之交的卢旺达处在血海里……这是一个多么奇妙的世界,少数人头脑发热,多数人跟风随流。“在所有杀人武器中,沉默无疑是最凶猛的。”我也是一介平民,我内心深处也有毒草,我会犯下平庸的罪恶吗?
有风拂面,稍稍回神,我的脚酸疼得不行。那些在战争中逃难的人会更受苦吧!苏联人的坦克驶进阿富汗,胡赛因的风筝再无升起;祁家老太爷从未想过北平的沦陷吧,可四世同堂少了他的曾孙女;少年张大飞架着战机消失在空中,将一摞信留还给了齐邦媛。战争无情,亡了一座城,成了一段情,可白流苏与范柳原的情谊在断壁残垣里又有什么着落。看吧,爱情在战争中也不过是荒芜。
一只灰棕色的松鼠迅速地穿过一棵树,跳到毗邻的松树上。那样敏捷机灵,像一个精灵,却被我的眼睛捕捉,心头冒上一股惊喜。那些灰色的画面离去,心头一片清明:此刻我站得是军姿啊,即使没有铁壁铜墙般的身躯,缺乏能冲锋陷阵的战斗力,可我的意志是坚强的,我的精神永远自由。我想起《大公报》“忘己之为大,无私之为公”;我想起史量才回敬蒋介石说他手下有100万读者;我想起《华盛顿邮报》揭露尼克松的水门事件。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个子不高,近视,身体不够强壮,我注定不会去边疆面对寒风冷雨,注定不用冲进熊熊烈火舍己救人。但我在军训,我的心在烈日下被炙烤得坚硬。我不会去经历枪林弹雨,但我的内心有一场莫斯科保卫战,有一场诺曼底登陆;我的思想在密支那潮湿的雨林里穿行,在孤岛上海如鬼魅般飘荡。我见识了德国平民的盲目庸碌,也了解了日本军国主义的激进与残忍。如果有那么一天,我面临生死抉择,我不会屈服:我可能不会是戴高乐,但我一定在沉默中爆发;我可能不会是索尔仁琴,但我一定不会惧怕老大哥的集权。我将保持独立的思维,不附和,不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