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九连】胡不归
我有点难受了。
就这么不大点儿疼,倒腾了我三天三夜,反反复复揪着,上上下下扎着,里里外外刺着,说实话,老娘人生霸王剽悍大刀金马。这,算头一遭。
让老娘头发掉了十六根的抓心挠肝事儿:大儿子给出门了。
杭州,离家一千五百六十五点四公里,贼远。离家七十二小时二十三分钟十五秒,贼长。
界壁儿唠扯:你家大儿子读书可有劲儿了,成绩老好,啧啧,杭州那是,都水灵灵的大姑娘。
我嗑瓜子儿:小子二虎八叽,不闯祸都给烧香。
21号,那小子东扒西拉,到处搜东西,内裤袜子充电宝指甲钳挂衣链……稀里马哈扯着拉不上拉链儿的大包乱跑,半只袜子搁包外,一划拉破书散的不要儿不要儿的。老娘叉腰看得都急眼了!!愣小子长多大了还不道自己收拾收拾!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老娘一划拉,一倒饬,疙不溜脆背包行李整整齐齐。
22号,大儿子蔫儿蔫儿地,提包拖箱,低头看着手机,走了。呵!儿大不中留,现在不兴拥个抱,吻个脸啥的啊!老娘风风火火来,杵在玻璃门框,没抱成没亲成,就看着他一步步走进安检区,脚步咔嚓咔嚓,就再也望不到了。
后来,哗啦一下,飞机飞了。后来,我在机场,一个人待了好久。
天光白净,玻璃映出的阳光温暖却残忍。
其实嘛,熊孩子也不是第一次出去浪,搭肩勾背搂腰抱脖儿的德行老娘见得多了,喝啤酒小女友整个浪儿哪有老娘不知道的?只是,太远,长出翅膀,也难到达遥远的南方。
我拉开门,甩掉拖鞋,一脚搭上茶几,蓬乱着头发,呲了口气,低头阖眼假寐。
啧,老娘不爽,莫名其妙地,有点沮丧。
今晚七点半,我推了秀花广场舞的约,翻出贼旧照片,自顾自看了又看,翻了又翻。当年我怀孕七月肚子滚圆,啃一片西瓜夸嚓夸嚓;我医院难产,剖腹生的皱巴巴脏兮兮的小赖皮毛子,那么小,粉嘟嘟的,咋看着还那么可爱呢!小嘎儿三岁被我扯进幼儿园,死乞白列拖着鼻涕泪花儿,一看,心都酥了。大学军训可不水,要啥有啥,他那竹竿儿身板,能扛住吗?小伙子长到现在,眉眼,都开了,像极了我对象,靠着棵大树一脸儿熊样笑得春光灿烂,一看就欠修理!
现在老娘拖鞋板儿准头依然不偏半分,靶子却飞到十一点一八个纬度以南了。
合上影集,手机来了条微信。
麻利解锁,点击。龟儿子总算来了条消息!一张小照片儿,傻小子在阳光下虎楞笑着,阳光温暖,顺着眉眼儿裁剪出棱角,白净小脸儿黑了,却添了爷们儿气概,连着身板儿也长结实魁梧了,看着力见儿多了,直看得老娘心扑腾扑腾。在床上翻来覆去找不到老周公下棋。
十一点半,我起身,挪到窗前,望着楼下稀疏的烟火气儿,叼了根烟。夜云淡淡的,依稀有星光捏碎了撒开,铺成许久不见的银河的模样,夜凉如水,浅色的月老天巴地横躺在云端,做着不问世事的大梦。
傻小子有没有也望着这片同样的天空呢?
看到照片,看到儿子微信新发的军训朋友圈,我明白,傻小伙儿长大了。哭着笑着都长出了自己的枝桠,伸展着枝叶,勃勃地生长开去。而我这个不称职的园丁,搭着梯子都修剪不到那些修长的枝条了。我放手,心里也踏实了,这样一次跌跌撞撞的旅程,我终究只能目送他,走完。
很不争气地,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少年辞乡,胡不归?
未完的话,哽咽喉间,再不多说。
但,还有一句,扯嗓子老娘也要让那二傻子听到!
好好军训,好好读书,听到没?不然你娘我削你啊!(一团九连 梁程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