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
走廊用大理石铺就,一支歌从口中吐出来,就能听到厚重的回声。声音来回滚动,阳光在给它热敷。
“我们当兵的不会唱歌,都是靠吼的。”蹩脚的普通话,粗糙的嗓音。
军人仿佛常年将自己架在柴堆上炙烤,一把火反反复复从天灵盖燃至足弓,拖着耀目的焰尾,烧得焦黑坚硬。军人的喉头或许是火成岩,沸腾、凝固,直到每一句抛出口都带着火灼过的硝烟味,粗糙而铿锵。而任何事情,只要时间一长,就显得残忍。
是有多少颗粒分明的沙石擦过他们笔直的军姿,随手就刮花了他们的喉?
大约是责任与情感,翻涌,斡旋,争先恐后地趴到他们的脖颈,将年轻人清朗的嗓音扭曲成一种我描述不出的嘶吼,每一句口令都像在撕扯声带。
我触摸到我的颈动脉,在这里有力跳动的生命,与我的声带、我的咽喉、我的口鼻是这样接近;在这里有力跳动的生命,我希望它不疾不徐,精致优雅。我从不敢声嘶力竭。
他们却从不在乎,剥开表面精制的釉层,将半身的力气揉碎,从嗓子里重重砸出,掷地有声。
他们都是这样。普遍现象之下,所有的或许存在的艰辛都不值一提,只会想办法去消化这种艰辛,最终呈现出某种过分的坦然,如同海水的蒸汽,咸涩的,弥散在整副躯体之中。
怀着这种过分的坦然与气力,他们的嗓音这辈子都无法归于平和。
他们不自觉地允许这种粗糙黏附在自己身上,成为甩脱不去的标签,标注军人的无上荣光;再将其他所有的体面与柔和狠心抽离,硬生生将一腔清气锻成浊重的石块。
我远远地听着他们直直吼出的口令,清晰地辨认其中的倔强与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