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
倦意从趾骨向上攀爬,蔓延到一整具躯壳。
旧伤盘踞在左肩,若有若无的疼痛啃噬着略微变形的肩胛骨,流动的痛感最终凝固成一种听力上的错觉,如同有人隔着一层触摸不及的障壁,粗哑地嘲笑于我。
旧伤是隐痛,新伤是提心吊胆。
她排在队尾,在队伍跑进的时候离队慢走。手术的刀口已经缝合,掩在鞋袜里;并不知道手术的疼痛在什么地方被缝起、藏住。
阳光从我们头顶某种不知名的植物间滤过,溅满了绿色的迷彩服。
是的,刚穿上迷彩,便云开日见。
生而如此,一具皮囊,多苦多难。
她看到我,蹦跳着走得踉跄。
“你不要动。”我说。
“你不要害怕。”她答。
“我们都怕彼此脆弱。”蔡崇达在书中写道。
有汗水隐约贴着脊背下淌,而后纵横交错,袜底汇成一顷汪洋。
我竭力用余光寻找她,一点汗水就可能给她的伤口造成极大的麻烦,她脆弱得可怕。
“报告教官,我可以。”然而她说。
表面害怕她的脆弱,不过是自己内心的怠惰。
西方人说,认识你自己。
认识你自己就必须认识你的他人。这些与你彼此遇见、彼此担心、彼此有所交集的人,认识他们,看清他们,由此你就知道自己是谁。
皮囊与心,由此相识相认。
左肩猛然疼痛,旧日的伤召唤着痛觉,搅成低频的杂音,叫嚣、鼓噪。我努力将肩向后拉,强行教那隐痛沉默。粗哑的嘲笑声被无形捏起,掷下,归为清静。
一具皮囊,流泪流血,而后结痂,而后脱落,留下满身疤痕,变得结实而磊落。
这具皮囊之所以值得珍惜,大概是因为它能学会承受。学会承受所有的挣扎、苦楚、斗争,和某种玄乎的意念。
我不否认,我害怕。
因为害怕脆弱,所以无法拒绝锻造。
剥开这具皮囊外一层无用的甲壳,把自己坦荡地交给晴空。(一团十四连徐子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