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窥人

发布时间：2015-08-28，点击次数：180
第一次从身下窥视，我窥见的是一个眼里满溢好奇、憧憬和稚嫩的人。不久我便知道了，作为一顶军帽，将会在他为期十多天的军训中一直陪伴着他。
步入军戎生活，苦不堪言的生活一下子就把我压倒了。第一天，我便被勒令在身上刺开两道深深的口子，用以别上军徽。笨手笨脚的他一次又一次找不着先前刺下的洞，反复在我动刀动枪时，我窥见他涨红的面颊，他仿佛感受到了我的视线，手一滑，圆规差点扎到我的眼睛上，又一滑，刺到了他的手上……
那一刻，我，我们，对军训实际上是抵触的。
之后，我被他，他被教官，一次又一次带到于我预示着湿润的烈日下——作为一顶帽子，我并不能感受到冷热。但是，当他头顶汩汩渗出的汗珠争先恐后地涌入我的身体时，当他的头颅因不断勉力试图摆正又想避开阳光而颤抖时，当他因为太阳穴积累的过多汗水无法被我完全吸收而不断摇晃我的身体时，我知道，他在酷暑之下坚持着。所以，当他长舒着一口气摘下我时，我并没有感受到同辈帽子所说的那种遭遗弃的失落感，我为他的执着而敬佩，为他的轻松而欣喜。
有一天，在那熟悉的起床铃之后，他并没有一如既往地戴起我，良久，我听见他气冲冲地踏步，推门，将每个抽屉使劲拉扯出来，近乎脱臼的抽屉们发出痛苦的呻吟。我勉勉强强从被翻乱的柜子中探出头窥视过去，一边暗自祈祷他能尽快找到我，一边听着他恼怒不满的嘟囔声，似乎是什么“这次分要扣光了”，又隐隐地不安起来。
纷乱之中，他被汗水浸湿的双手颤抖地抓住我的身体，顿了一顿，呼出一大口气，将我死心狠命地摔到了地上……吾命休矣吾命休矣吾命休矣……我拖着剧痛的身躯这样悲叹着。而他迟疑良久，踌躇不决的脚跟抬抬落落，最终还是缓缓地拾起了我……这次，我感受到的不是热汗，而是更咸、更苦涩的泪水……
随后，每天晚上他都把我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为了赶早操披星戴月时第一个穿戴起来的便是我。有一次，他甚至去浴室洗澡时都还无意识地戴着我，我窥视着他在从六楼上上下下奔波的身影，突然用手扶起我时那诧异、无奈的苦笑，也会心地笑了。
那一天，他在齐步走时好像犯了什么错，在口令下反复试图纠正了好几次依然未果，最后干脆停了下来。教官对着他不耐烦地厉声喝道：“你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来的？！”他剧烈地颤抖起来，良久不言。在他的头顶，我不能窥见他的表情。突然，他乍不防地把我狠狠抓到手上，用双手重重地撕扯我的身躯。撕心裂肺的疼痛闪电一般传来，那一刻，我想到了之前自己被摔到地上的惨剧，又不由自主地哀叹了起来，闭上了眼睛……出乎意料的是，他只是使劲挠了挠头，随后迅速而郑重地将我戴了回去。
        “来军训！”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大声喊道，毅然之情伴随着热泪在暗流涌动的风中飘扬。
        “知道就好，待会儿他们解散后你留下来纠正动作。”教官没有再多说。
那之后，汗水依旧，而迷茫不再。我和他不断前行，伴随着教官铿锵有力的口号，我的身躯有节奏地起起伏伏，协调着他齐整的步伐，不知疲倦地上下摆动。我们已经肩负着成为祖国栋梁的理想，面向朝色泛起的未来，既然已经走到了浙里，那又有何苦不能坚持？既然已经穿上了军装，那又有什么姿态不能端正？
我向往过洋帽的优雅、鸭舌帽的洒脱、贝雷帽的独特……而如今，看到教官满意的神色，看到他坚定的身姿，我开始愿意继续经历沧桑，愿意继续服从纪律，愿意继续选择齐一。或许，我不会有军旗夺人的鲜艳；或许，我只会存在于军训这短短的十几天；或许，我会浑身散发着熏人的汗味。但是我知道，我的意义不仅仅在于一个形式上的必需品，更在于对一颗稚嫩的心一点一滴地铸成钢铁雄心的忠实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