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可摘宝石月光

发布时间:2014-09-10点击次数:239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

——宋·范仲淹

从来不曾设想,在某年某月,中秋月圆之夜于我会是一场盛大而孤独的邀约。每一个军训结束时晚风习习的夜,溶溶月色,寂寂清辉,倾淌在浸满汗水沾满尘土的军装上,柏油路上踽踽独行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我终于隐约地懂得,这世上,只有孤身一人,才是监狱。

 

我是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未曾离家那么远,那么久。离别那日,夕阳给一切染上苍凉的金红色,我不敢去送别归家的父母,害怕分别的伤感会令我无法控制地泪流满面。然而那份沉重的离愁并不会因我的刻意忽视而消失,它依旧在那,甚至在我无法察觉的时刻像藤蔓一般蔓延攀附,蛛网一般布结在我因漂泊而荒凉孤寂的心里。

“不想家”,“忙得我都忘了”,“我过得很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拙劣谎言和自我安慰的单薄借口。在某一个时刻某一个地点,也许是便利店明晃晃的落地窗里琳琅精致却冰冷的速食,也许是食堂汹涌的人潮里格格不入的家长的背影,也许是校园广播里流淌出的熟悉却说不出名字的轻轻旋律,也许是列队时一排排似曾相识的军装和仿若来自多年前的口号声……突然地,我被回忆击中,然后,眼眶发烫。

我开始日益感到后悔。人总是对陌生的人太宽容,对亲近的人太苛刻。这般低级的错误,却似是人人都无法避免。

曾被我弃如敝履妈妈做的清汤挂面,曾让我无法接受的妈妈忘记洗掉的汗湿的衣服,曾令我不能容忍的积了薄薄灰尘的桌面,而今,因军训疲惫不堪的我都一一安然接受。我渐渐,渐渐地明白,如果不曾吃过一颗苦药,根本不会知道糖是一种多么甜的东西。不知道它有多甜,自然不懂得去珍惜。

当我站在凳子上踮着脚尖抻直身子,颤着双臂硬撑着将沉重的行李箱举过头顶,塞进高得可怕的柜子里;当我用正过敏的双手搓洗着被脏污染得看不出本色的毛巾;当我在一个个日出前的弥漫着浓郁雾气的清晨无奈地披上带着湿意的军装;当我在集合前匆匆就着凉水咽下充饥的饼干而无意品尝滋味;当我拖着生病的身体在陌生的医院大楼茫然地来回奔走;当我因为忘了开闹钟而一个人睡到迟到,尴尬地站在队列旁边登记名字……

而我毕竟不能抱怨任何人。在无数这样的瞬间,曾经匪夷所思又令我无可奈何的事情就这样接连不断地肆意侵蚀着脆弱的回忆屏障。似乎是一时间,我与过去分了手,旧日时光像一辆追赶不及的公车从我眼前掠过。那个事事依赖父母,活得不知年月的孩子就这样隐没在清晨的白雾中,她没有回头,没有挥手,不曾说再见,也许再也不会相见。宿舍楼之间急促尖利的哨声和浑厚的口号声淹没了漫天飞舞的鸽哨,被父母宠爱的时光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再寻觅不到。

我后知后觉,一切,不一样了。

我无法夸张地说出军训给了我如何深刻的精神洗礼,如何锻炼了我的意志力和耐受力,如何极大地提升了我的觉悟。它只是让我在躯体疲惫得无暇顾及思想的日子里渐渐懂得,成长是一种不可避免的疼痛,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有些痛只能一个人扛。它以一种简单到近乎粗暴的方式让我学会在没有人疼爱的日子里自强自立;它强迫我勇敢地在没有父母陪伴的路上前行,不害怕,不彷徨。

 

月光夜夜涤荡这光怪陆离的世间,将天地渲染成清冷梦幻的银白。军训的夜晚,想家的时候,我会抬头望望月,闭上眼睛享受月光的怜。就是这同一片宝石般粲然的月光,照着我,照着父母,照着家乡。

无论黄昏将树的影子拉得多么长,它始终与根连在一起。这一片月光,是我与故乡和亲人的媒介,于心理上缩短着地缘上的距离,如水清冷的月色却让我感到心跳的温暖——也许在某一个平行时空里,有妈妈的手抚过我酸痛的身体。

 

军训的夜晚,想家的时候,抬起帽檐看看天吧——伸手可摘宝石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