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八连】朝阳
朝阳
他是一位老人，而且是一位很“自觉”的老人。你知道，这世上总有许多不服老的人。而这些人，在他的眼中，就是一群“不自觉”的老人。
人既然已将老了——这是他的口头禅——就该自觉一些。自从他的老伴离去，他总这样念叨着，人既然已经老了，就别那么折腾了。
等待死亡，似乎已经成了他生命最重要的意义。
他不喜锻炼，不想见他为数不多的还在世的几位朋友，最多，只是在家附近的大学校园里拄着拐杖一个人走走，看看花，看看草。看向那些枯草时，他的目光里总带着同病相怜的慈悲。
夜长最怕的不是梦多，而是无眠。失眠的老人常常清晨拄着拐杖去校园里走走，这是他唯一的活动。这一天一如往常，天亮得很早，草与叶上还挂着露珠。这一天却又不一向，响亮的番号划过了清晨的碧空。
那是一群穿着军装带着军帽踏着解放鞋的年轻人——或者，应该称他们为孩子。因为在老人的眼中，他们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生物。他们洋溢的笑意快要溢出他们尚且稚嫩的脸庞。他们还满头青丝没有一缕白发，他们还身姿挺拔不曾佝偻伛偻，他们还声音洪亮未尝干涩喑哑。最不同的是，他们的生命如朝阳般灿烂，
老人走累了，坐在旁边的草地上看孩子们早操。
其实是很无聊的内容啊，老人想。不停地稍息立正，不停地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来又齐步走去。还要一方比一方喊得响。不盖过四方都不罢休。是什么指使着这些孩子如此认真地完成这些任务啊。老人思索了很久，终于在回忆中找到一种叫做“少年意气”的答案。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他也曾是这样走过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他也曾，为了唱军歌战胜前来挑衅的三排唱哑了嗓子；他也曾，为了练军姿磨了一脚的水泡；他也曾，为了踢正步踢到两腿抽筋；他也曾……
那些多年来被尘封在深处的回忆在朝阳下苏醒。
原来，他不是生来的老人。他此生挚爱的老伴，也恰是被他如松的站姿吸引，一见倾心，再见钟情。
他渐渐得老了，离了校场，离了校园。褪了一身稚嫩，换了一身城府；弃了一身骄傲，换了一身深沉。
那样的年少轻狂，那样的书生意气，是否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老人的嘴角尝到一丝咸涩，才发现布满皱纹的面庞上已是泪痕纵横。
谁也没有发现，那一天的清晨，坐在草地上的老人缓缓起身，丢弃了拐杖，向着朝阳，举起右手，深深敬礼。（一团八连 陈祎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