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秋天
——娜佳回忆录
1945年的秋天,是我见过最美的秋天。大片大片的林子,被染成黄色,我们像在一片海洋中,很美很美。但无边无际的林子,让人恐慌,尤其在我们缺少食物,在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去的时候。
杨很固执,从固执地救秋叶子,到固执地听从她指路。当杨面对秋叶子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眼中的仇恨,自己的民族被人践踏蹂躏,他怎么不恨,家国之恨与无能为力交织,让一个七尺男儿流下泪水。可他却下不了杀手,甚至一次次救她,甚至在我用枪指着他的时候,仍然转身救她。我听到他愤怒地嚷嚷,声音中有显而易见的骄傲。我突然明白他了,我一次次举枪,却从来也没有对准过任何一个人,或者说,任何一个生命。我和他,原来一样。很久很久以后,在各国高喊尊重生命尊严的时候,在那场战争的阴影渐渐消失之后,我渐渐明白我们心中潜藏的对生命的敬畏。
不需多加揣测,杨不信任秋叶子,他从不让秋叶子接近枪,甚至在后来将子弹卸下,藏在自己怀中。他很淳朴实在,但不乏机敏,敏感性在身心遭遇重创后达到极点。我们都时时刻刻堤防着秋叶子,这个敌对国家的女学生,这个内心比外表更复杂的女孩子。但我们又不得不互相依赖,在自然面前,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在我们无法分开的情况下,只有一致对外才有可能胜利。但我直到现在也不明白,杨为什么那么坚定地认为秋叶子能带我们走出大兴安岭。一个态度暧昧不明的学生,一个缺少见识的农民,为什么不听从我的指挥,为什么不朝着我们的军队走。但无论如何,我们的命运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我们无法窥见以后的苦难,如果可以,或许我们会选择走另一条路。
杨毫不畏惧地走进日军军营,自得地玩着手中的刀,看着秋叶子张皇失措的走一个营帐走到另一个营帐,他的观察力,让我自愧不如,这样一个普通的农民展现出来的不凡,让我再不敢小瞧他被后有四万万同胞的国家。收音机传出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消息,听着亲切的母语,我的心回到了有温柔母亲的祖国,终于可以回去了。但这对于秋叶子,不啻是晴天霹雳,一天之内的大起大落,让她差点崩溃,她终究是没有放下杀我们的心。日本是她的祖国,是她长出血肉的地方,是她植入灵魂的地方,她懵懵懂懂,只为祖国而战,我同情她。她接受的是日本军国主义教育,她不会认为自己一直接受的教育会错;也不知道他们所进行的是侵略行为,这会给世界带来灾难。她更加不知道军国主义的残忍,所以她朝着自己国家的军队跑去,她没想到,军队会拿枪口对准自己的人民。而我们眼睁睁地看她倒下,又一条无辜的生命无谓牺牲了。
我仰头,看见的是紫色的太阳,杨说这是即将落山的太阳。经历过惨烈战争的我们,只能是迟暮了,战争留下的伤痛让我们无法轻易如年少般明媚。就这样吧,希望一切不要重演。
一团十连二排四班 叶敏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