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

发布时间:2019-09-01点击次数:98

这是…可汗点兵的军帖?她的手指轻捻过纸页,一页页翻过——她的眉心蹙微,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十二章,每一章都有阿爹的名字。她回头看了眼倚在靠椅中熟睡的阿爷,那一脸沧桑的皱纹夹着疲惫,都是生活无情斧凿而成。她觉得心里五味杂陈,不是滋味——阿爹年岁已高,家中男丁再只有她未及弱冠的小弟,无论是谁,她都不忍眼睁睁看着去参军——那种苦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能吃得消的。

夜阑人静,她望着窗棱外昏暗的月亮凝思——此时正是战争胶着之际,双方都等着援军赶到,若是哪一方兵力稍胜一筹,那么局势立马便会扭转。兴亡成败,只此一役。而国若亡,家又何存?

 

她背着包,如每一个平常的傍晚那样,结束了自习,走出图书馆,准备回寝室。只是在路过公告栏时她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发现多了一张新的宣传海报——征兵海报?以往这块板子不过贴一些社团招新的宣传,五颜六色的,令人眼花缭乱;但这张海报却是军绿色的,沉稳简洁。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怔怔地望着海报中那个军人坚毅的面庞,画面正中是一行大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叮咚!”——手机响了,她掏出看,又是暴乱的消息,她皱皱眉头,抿紧了嘴,快步向前走去。走了没几步,她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张海报,军人的眼神严肃,仿佛直逼她的心里。

 

 

阿娘、阿爷、阿姊、小弟围坐在桌旁,气氛凝重,每个人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欲言是想再劝劝她,不要犯傻,说什么女扮男装上沙场;又止是因为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所有人都知道她心意已决。长发高高束起,一身黑衣,温柔如她原来也有一双剑眉星目,能流露出这般凌厉锋芒。屋外秋风飒飒,万物凋敝。因为战乱,今年的收成并不好,她攥紧拳头,只要战争结束,大家就能过上安生日子了,再也不用时时担惊受怕了。

   

 

什么?你要去参军?!“父母的眼里写满不可置信,她坦然地与之相视,她心里清楚,父母肯定觉得她是异想天开,她是家中独女,有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意思;但她更清楚,自己虽是个女孩儿,但绝不想局囿于一方小天地,她有自己的胸怀和抱负,更何况边地正生事端,祖国需要她。

“我是认真的。”她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而坚定地说。

 

 

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行军路上,遇上溪流,她有时会蹲下掬一捧水洗洗脸,水中那个摇晃的倒影,像个陌生男子。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早已不似从前那般纤细折柳枝、皓白凝霜雪,不过她很喜欢现在的样子,黎黑而坚实,肌肉的线条流畅,无声述说着她这些年扛过的所有磨砺与试练。奋战沙场,浴血杀敌,她身手矫健,无人可及。

马上就能回去了,就等着胜利的那一天。

她无数次对自己说。

 

 

射击。

投弹。

拉练。

单双杠。

她好多次,好多次觉得自己快支撑不住了。每次望着镜中的自己,她都会从心底涌出一种想哭的感觉。她应该是比之前更瘦了,因为肩膀比从前更薄了,但她又觉得自己结实了一些,不再那样柔弱易折。

她记得好多个雨夜,和战友们一起穿着雨衣在操练场上训练。眼泪混着汗水、雨水一起拼命地往下淌,时间却流得好慢。那样浓稠的黑、那样凶猛的雨,质问着她身体和意志的极限。她只能熬。

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就承受住了,一次又一次非人的训练折磨。恍恍惚惚,跌跌撞撞。就这样熬过来了?每次结束后,她都是一脸的茫然与怀疑,良久回过神来,只剩虚脱与巨大的无力感。直到每天入睡前,才后知后觉地在心底轻轻慨叹一句:原来我可以啊。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她单膝跪在金碧辉煌的殿堂正中,一身铠甲寒意凛冽,身后群臣或敬畏或艳羡的目光披在她肩上,像是为她加冕。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为了胜利狂喜,还是为了终于能实现还乡的夙愿而激动。满朝文武皆是男儿,只此她一人女儿身,她突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那些从前束缚着她的好像都在此刻化为了云烟,不论是女红,还是所谓的三从四德,她现在都觉得有了足够的底气去蔑视这些。

她微微仰起头,轻轻地上扬起嘴角: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她默默等待着,瞟了一眼台下密密麻麻的人,镁光灯投射在他们身上,变幻出无数种花样,让她有一丝眩晕。但奇怪的是,她心里却没有任何局促不安的情绪。

“…在军训新生动员会上,我们也要欢迎一批应征入伍现已光荣退役的学长们归来。……都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然而不止男儿,女儿郎也可以。毕竟巾帼从不让须眉。

来了。她告诉自己。

“下面,是应征入伍现已光荣退役的2017级管院学生——穆兰!由首长与她合照!”

 

“到!——”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嘹亮而有力,似乎穿透了整个会场。

(一团七连 蔡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