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部二等】背影

发布时间:2019-08-31点击次数:128
 

背影

——记一位连通深山与都市的基层党员

训罢,梳洗迟。端坐案前,平铺纸墨。窗外风雨飒飒,几度吹皱春水。屋内很静,任心跃动。对于十八岁的我而言,那段长达数年的岁月所留下的记忆,此刻正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缓缓漾开,在夏末的雨季,酿成一坛人生醇酒……

酒的原料是生在富庶浙江的偏僻一隅。那里没有成片的农田以慰扎根大地的农夫,没有便捷安全的小道以通四方,甚至没有无线的基站以连接人间的信号。放眼四围,唯有常年不散的雾气,缭绕在这人世之外。他生在这里,从日日背着小萝筐打野草的孩童,到能扛起铺盖攀出山沟的小伙,他有一方灵魂在这里定居。他是我的父亲,一位最平凡的基层党员。

他想着要酿那一杯酒,正是三十二岁。摸爬滚打一路走来,终于在瓯越一畔摇摇晃晃地站住了脚跟。日子百废待兴,事业尚需修正。可他却毅然回到了那山沟。与十六年前离开时比,时光更破落了。偶尔的小风,带走年久失修的屋棚轻而易举;零落的小雨,冲毁不完整的梯田易如反掌。那悄悄的村子里,仅守着为数不多的老人,连中年人都受不住这脱离轨道的日子,更不必提成倍数离开的青年。

但年轻气盛的他鼓着气,仰仗几分傲,不顾妻子反对,就冲在前头,要当这群“老弱兵”的领头羊。我尚能记得,那一个个苦口婆心的夜晚,劝他不要徒费心力、要全心顾家的母亲日日以泪洗面。而他心不忍,纵向回归的步伐却愈加坚定。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背影,是他成功当上“领头羊”的那一天。牙牙学语、步伐尚不稳的我跟在他的身后,第一走上了那间密境。先踏泥泞,再踩落叶,过纪念亭,然遇“百步林”,后见“千步林”。费了整整四个小时,才到了他那魂牵梦萦的故土。

模糊的记忆渐渐晕开,乡亲们惊喜的笑颜仿佛是冻了千年的冰,缓缓化开,化到了他的心底。第二年,他入了党,人戏言他继承了其父“生产队队长”的衣钵。

此后,他的背影从一周一次,变成了动与静之间的常态。每逢空闲,便驱着自个儿的小四轮,从瓯越向处州。油费路费的开销、事业停摆的代价,让母亲一次又一次和他抗争。而正如碎石击山,他岿然不动。

从递交资料申请许可,到制定方针规划路线,他跑遍了乡镇政府的每一个角落,走遍了每一个沿途的村落,说遍了每一个觉得不现实的乡人。终于在他任职的第二届,他等来了开路的第一阵爆炸声。母亲告诉我,那天,她站在父亲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那一声春雷般的明媚,把他孑然而立的神伤一扫而空,身姿更挺。从那以后,再无反对。

后来,酒的酿造,只差时间。而我,也在这过程里渐渐了解,当初看到的那份背影的意义。

路通的时候,他开着那已经不太灵活的小车,带着我“坐”上了那山。车一停,路边便围上了人群。我躲在车里,看那背影站在车前,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佝偻的背影,带着隐隐的羞涩,回应着终于开春的人事。

再后来,他又在那村干了一届,光景越来越好,从马路到信号,从革命老区,到开始筹备旅游产业。事实上,信号通了以后,他就隐退了,但生机却在这个隐蔽的山村里继续蓬勃。

而每当我提起这件事时,沉默的他都会回我一嘴“不止是我”。起初不明白,后来才懂:单凭一个人是不可能让世界的某处,哪怕只是很小的一处通向光明。而照亮那阴暗角落的光,不是我的父亲,而是与他一起的许许多多曾背井离乡被迫谋生却始终心向光明的同行人。故事的最后,酒酿成,飘着醇香。父亲说:“那是中国共产党人。”

于是花开遍地,雾气散尽。

“人不可能一个人伟大,但可以成为伟大的一部分。”记忆的胶卷转到末端,泛黄的景致里又出现了那个站在党旗前握紧右拳的青年,抬眼展望,如钢铁般坚定的眼波里,是红色的未来。

窗外风雨乍停,思绪回溯,时间重回规整。彼时,在万籁俱寂的求是园里,初来乍到的我未加思量,提笔写下——我志愿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