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
人总是后知后觉的。许多事当时只道是寻常，却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久久回响，念念不忘，绕成的都是怅惘。可是也有些时刻，尚身处其中你就深知，人事难得，你会记得。
就像我知道，我不会忘记这段时日里，走过的那一段段夜路。
去听讲座。三色的园衫涌成海浪。身侧都是陌生的脸庞，青涩而不安，可能我也是这幅模样，四处张望，又时时低头，生怕自己显得格格不入。好在这路够长，可以和两三个女孩儿攀谈起来。去时还在斟字酌句地询问对方的籍贯，回时就可以一起愉快地吐槽最近遇到的糟心事。路灯与行道树为伴，努力去勾月亮，我们在灯下走，琢磨着初识的趣味。
大概是夜色温柔，就不忍心设防，所以朋友好交，夜路好走。
军训开始，晚六点之后的我们常常往返于寝室与教学楼。一百多号人，像小朋友那样，排着整齐的队伍，乖乖地一个跟着一个走，谁也不敢出声。教官们呢，就在队伍的一侧，一会儿朝后头喊“跟上跟上”，一会儿又小跑到前面催促“过马路了快点儿“。我心里总是寻思着，真像赶鸭子呀——但从来不敢作声，只是默默看着他们，如同小鸭又敬又畏地观望着人类那样。四个教官走路的姿势也不一样：指导员喜欢一手托着手机，眼睛盯着屏幕，急急地往前走，像一位行程满满当当的老干部；李副连呢，则是标准的军人姿态，从背脊到腿，无一不是绷得紧紧的；郭副连也颇有些军官的样子，只是他的肩膀和目光永远平直，有些严肃到僵硬的意味；我们的副指，和他们仨又不同了，虽然穿着军装，举手投足却流露出一股孩子气，小跑起来就更为明显了。
说老实话，被人看管着、限制着一言一行的感觉并不好；但被照看着、保护着的感觉又让人觉得安心。穿着厚重的迷彩服，额角的鬓发微湿，背后沁出点点汗滴，空气闷热得令人窒息。我们沉默艰难地行走，如同苦修的使徒，走到最后只是机械地迈着腿。路上偶有孩童嬉戏耍闹着跑过，我们一行人抬起眼皮，远远地投以羡慕眼光。直到从校友林穿行而过，一丝凉风打了个转儿，与我们擦身，前方的教官们回头，无言朝我们招招手，示意我们快一些，白色的紫薇花在黑暗中开得隽秀，心就一下子松开了。
还有那个合唱比赛的夜晚。大家到现在都默契地对那个三等奖闭口不提，算是一种心照不宣：所有人都做得够好了，没必要再纠结。即使还有那么一丝不甘。但我们都记得，回去的路上，一向好强的指导员是怎样强装笑颜还劝慰开导我们的；他走在我们旁边，一个人自顾自地絮絮叨叨，东扯西扯，最后一拍脑袋，说不如我们一起再合唱一遍鼓浪屿之波，也许是大学四年最后一遍唱这首歌。只是大家还沉浸在失落的情绪中，队伍又太长，于是低低的歌声此起彼伏，怎么听都像轻轻的呜咽。后来，大家整齐地在月牙楼前排好，又唱了一遍，我录了音；但还是喜欢那个破碎的版本，因为它无奈，配得上那个心碎的夜晚。
今日落雨。又走夜路。鞋子湿了。
伞把人分隔开。
我有许多意难平。
先留给这段路消解。说不定明日一切顺遂。
（一团七连 蔡崟）